《糟糕，身上长条纹了！》用超现实的经历隐喻孩子成长过程中不断面临的心理认同挑战。封面上，长相甜美的小女孩显然生病了，她嘴里含着温度计、手上捧着饮料，睁着无辜的圆眼睛望着前方。这个小宝贝显然需要好好休养一下。不过，她的全身为什么布满五彩条纹呢？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故事就循着封面引出的谜团展开：卡米拉的身体在开学第一天突然迸出花花绿绿的彩色条纹。妈妈请医生到家里替卡米拉看病，却丝毫找不出原因。由于卡米拉并没有感觉身体不适，所以第二天照常到学校上课。没想到，到学校上课才是她麻烦的开端，同学们先是取笑她，后来发现她身上的条纹与图案会依大家希望的样式改变，便一个接一个嚷出不同的花色，让卡米拉身上的条纹像变色龙一样变个没完。后来，卡米拉暂时不去上学，妈妈请来更多专科医生与专家为她诊治，结果不但没有好转，每位为她诊断的人对病症的解读反而使她历经无休止的转变。只见卡米拉一下变成巨无霸胶囊、一下长出弯弯曲曲的细菌尾巴，到最后，她甚至融进自己房间的墙壁里，跟自己的房间合为一体！

卡米拉奇幻却令人心惊的经历象征她必须正确面对他人的看法、自在地接纳自己的过程。故事的开始，卡米拉站在镜子前不断换衣服。她不知道该穿哪套衣服才能让所有人都给予好评。她接连换了四十二套衣服，却没有一套觉得顺眼。卡米拉太过在意他人的眼光，想要每个人都喜欢自己，所以生活得充满压力。我们可以看见书页里的卡米拉噘着嘴、皱着眉头，一副不开心的模样。身后长长的吊杆上琳琅满目的衣服都被她否决，卡米拉的脸庞俨然失去孩童对于新学期再见到老师同学、迎接崭新学习的期待，取而代之的是校园人际相处的压力。

在卡米拉身上莫名其妙长出条纹后，我们反倒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天真无辜的小女孩。香农用夸张的技法呈现卡米拉找不出病因却日益极端的改变。他用讽喻式的速写突显卡米拉面对这一切荒谬检验过程的无助与无奈。相对的，卡米拉身边的成人却显得两极化，一端是卡米拉父母对整桩事件的无能为力，另一端则是从专科医生、专家学者到记者等人对孩子毫无帮助的荒诞行径。卡米拉张开嘴巴吐出舌头让医生检查的侧脸、专科医生们拿出各种近乎可笑的道具对卡米拉敲敲打打，以及卡米拉变成穿着衣服的巨大胶囊的画面都会令读者心头一惊。当我们看见身上长满各种植物、羽毛、细菌尾巴，甚至还长出一条毛茸茸的动物尾巴的卡米拉，无助地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对她的新闻报道时的寂寞身影，真的会衷心期望她能及早变回纯真无忧的孩子。

香农戏剧化的故事呈现的是孩子接纳自己特点、性格与各种喜好的重要。故事开头埋下的伏笔在故事尾声时成了唯一的解决问题之道。原来，卡米拉喜欢吃青豆却不敢承认，因为她所有的朋友都讨厌吃青豆。在卡米拉终于愿意坦承自己的喜好后，整个事件急转直下快速落幕。就像咒语解除，在房间一阵天旋地转后，卡米拉恢复了原本纯净的孩童面目。从此，卡米拉不再盲目追求别人的认同，真实地做她自己，成为一个虽非众人喜爱却愉快自在生活的寻常小孩。作品以荒诞的方式旨在叩问所有读者的心门，要他人认可自我的珍贵价值，唯有诚恳地接受自我原来的样貌，才可能迎向看似最平淡、其实却最为幸福的悠悠人生。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注定不是单独的一个人。我们要与亲人一起生活，与老师、同学、邻居、朋友朝夕相处，与各种各样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交往。所以，我们做事，不可能想怎样就怎样，还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就像别人要考虑我们的感受一样。

但是，如果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也是不行的。那会把自己弄得不知所措，甚至寸步难行。为此，大卫•香农，专门创作了《糟糕，身上长条纹了！》，用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告诉我们，人不能过于背离自己。

香农是一位讲另类故事的高手，他的“大卫”系列、《小仙女艾丽斯》等作品，深受孩子和父母们的喜爱，多次荣获国际绘本大奖。从这些故事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自己的影子，他可能从小就是个淘气鬼。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在《糟糕，身上长条纹了！》中，他是怎样展现淘气秉性的吧。

主人公卡米拉•克莉姆是一个喜欢吃青豆的小女孩，但是她的同学们不喜欢吃，于是她也不吃。不仅如此，她穿衣服也总想迎合别人，可是那么多人怎么迎合得过来呢？开学第一天早晨，当她试过四十二套衣服仍拿不定主意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身上竟长出彩虹一样的条纹！

接下来的事更加离奇。当同学们开玩笑，希望她来点儿别的花样时，她的身体就像灵敏的感应器一样，立刻显现出来——圆点、棋盘方格图案等等。家长们认为她得了可怕的传染病，不敢让孩子接近她，校长只好让她在家休息。       

专科医生们来了，他们闹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只能试着开一些药，卡米拉服过药后，竟变成一只大胶囊！专家们也来了，他们对这种罕见的现象做出种种猜测，很不幸的是，随着他们的话音，卡米拉身上相继长出细菌的尾巴、小病毒球和真菌斑块。画面因此变得格外花哨，天知道卡米拉心里该有多害怕！

卡米拉的事传开了，好心人带着他们的各种疗法从各地涌来，有心理学家、精神学家、巫医和智者等。卡米拉身上也相应地生出浆果、水晶、羽毛等等。香农把这个离奇的故事，一步一步推向极端。我们不由地要为他惊人的想象力喝彩！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一位女环境治疗师，试图让卡米拉同房间融为一体，就像我们通常所说的同大自然融为一体一样。结果，卡米拉竟真的融入了自己的房间！在这里，香农风趣地借用了画家达利那幅著名的《客厅》——眼睛是墙上的两幅画，其他物件构成别的器官。只是那张代表嘴唇的红沙发换成了粉色床垫。卡米拉的身体，就这样令人担忧地“消失”了。同时也暗示，她朝着背离自己的方向，已经走太远了。

救星终于来了，她是一位“像草莓一样又胖又甜美”的老婆婆，她说这是她见过的最严重的条纹病（看来还有一些不是太糟糕的，身上长条纹的人不少呢）。她的办法只是给卡米拉吃了她一直想吃的青豆，卡米拉立刻就还原了。多么简单，却多么出人意料！好像一个翻了十万八千里的跟头又落回到原地，结尾和开头巧妙地呼应上了。这位老婆婆的青豆并不是魔豆，她只是在帮助卡米拉接纳自己，做真实的自己。

怎样处理自己与别人的关系，是孩子成长中面临的一个大问题。这实际上也是一个深刻的哲学问题。为什么会产生这个问题呢？就因为人既是个体动物，又是群体动物。每个人既要被自己的愿望驱使，又要考虑别人的感受，还要受社会规范约束，真是很麻烦。

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强调的侧面不同。有的更注重别人的感受和社会规范，有的更注重自己的意愿。究竟应该各占多少比例呢？这可不像数学公式那么精确。

在不同的场合下，侧重点是不同的。比如在家里，就可以随便一些。在公共场合，太随便了就显得没礼貌、不文明。去不同的地方旅游，还要遵守当地的习俗。即使在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中间，别人的隐私和伤心事，也不能拿来说着玩儿等等。是不是这样一来，我们的身上又要长条纹了呢？

这显然是不同的。大卫•香农告诉我们的，是不要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过于在意别人的感受。最最重要的，是在尊重别人感受的同时，始终保持健康自然的自我意愿。

作者大卫•香农的绘画兴趣与许多孩子一样，起源于最早拿起铅笔和蜡笔涂鸦的幼儿时期。香农著名的《大卫，不可以》人物原型和灵感来自他五岁时的作品，这当然要感谢香农有心的妈妈，保存儿子幼时作品多年。香农的放射科医生父亲对艺术家的成长也功不可没，他常常把工作中用过的纸张从中间一折拿回家，给小香农涂涂画画。这中间一折的纸张是否预示了香农未来与出版物结缘的生涯呢？

当香农毕业于美国最知名的艺术院校之一——加州的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后，到纽约过了一段所有成功艺术家初期都会经历的苦日子。他通过画政治漫画，担任《纽约时报》《时代周刊》和《滚石杂志》等世界一流杂志的插画家，作品逐渐被人注意。1989年他首次受邀为一本民间故事书《豹身上有多少斑点？》（How Many Spots Does a Leopard Have? 1989, Scholastic）创作插图，从此与儿童图画书结缘并找到自己最喜欢的创作领域。

《糟糕，身上长条纹了！》用儿童的视角讲述了一个严肃的主题：小女孩卡米拉处处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从不敢承认自己爱吃青豆。不断按照别人的意愿委曲求全、改变自我，差点导致彻底丧失自我。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十分夸张、生动和幽默。封面是一个黑头发、嘴里含着温度计、皮肤上全是彩色条纹的小女孩失落表情的特写。香农运用高超的写实技巧，利用丙烯颜料呈现出照片般逼真的效果。书名以波纹状排列，特大号的字体突出了“条纹”一词，加深了隐含的不安情绪。

黑色幽默风格的故事里埋藏了很多象征物，颇为耐人寻味。其中“青豆”（lima bean）和“条纹”（stripe）的所指，作者就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个人解读“青豆”在这里有双重象征意义。卡米拉的黑头发和脸部特征暗示她可能是美洲裔，青豆作为有色人种爱吃的传统食物在美国受到潜在歧视。从卡米拉就读的学校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亚裔、非洲裔、美洲裔等多种族并存的学校，小朋友们都忌讳青豆并不是偶然现象，里面隐含着种族歧视的历史渊源。另外，青豆暗示内心的本能欲望。书中从头至尾没有提到卡米拉为什么偏爱青豆，“糟糕的条纹事件”起因于青豆，愈演愈烈至社会各界都束手无策时，又戛然而止于青豆。按弗洛伊德的观点分析，人格发展主要是本能的发展，人格的差异与个人早期发展中矛盾冲突解决的方式有关。青豆事小，可随之而来的自我压抑最终却可酿成大事件。中国人常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可现在看来，关于自我的“小”不能忍，忍小就会乱大。

另一个象征“条纹”（stripe），在英文中有表示等级的意思，也暗示种族歧视。故事一开始，卡米拉仔细挑选第一天上学穿的衣服，穿上红裙子以后全身却突然出现彩色条纹。故事最后一页，卡米拉再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想吃多少青豆就吃多少。但是此时，作者有意把她的发卡画成条纹状，是暗示条纹事件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吗？当作者被问及“条纹事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卡米拉是否在生活中有原型的时候，香农否认了这一猜测，说灵感来自于想象：如果人的身上长满条纹而不是水痘会发生什么事。“卡米拉只是故事的起点，通常我都会先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再动手创作图画，而这次是部分画面完成后，故事才完整地浮现出来。”

引人深思的还有对卡米拉父母和老师的侧面展示，他们根本不了解孩子的内心需求。在卡米拉极度变形和房间融为一体时，墙上的两张风景画里，卡米拉惊恐的眼睛投向父母求助，可是父母吓得抱成一团爱莫能助。整本书大部分画面都采用了比地平线稍高一些的仰视角度讲述故事、观察人物。这既可以理解为从儿童的视角目睹整个事件的发生，也可以理解为该视角出自卡米拉被压抑的自我。虽然作者创造了各色人物与卡米拉“对视”的戏剧性场面，但是真正关怀的、充满情感的凝视始终来自于画面之外。

当阴郁色调终于出现转机——像草莓般甜美的老婆婆来敲门，她说“这是我见过的所有病例中最严重的”，看来放弃自我迎合他人直至最终面目全非的事件，生活中并不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