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大卫•香农的半自传体图画书“大卫系列”第五本新鲜出炉了，大卫迷们自然欢欣雀跃，但也不免有点担心：这第五本还能说啥呢？你看，大卫在家里已经差不多闹够了（《大卫，不可以》）；接着去上学，把学校也搅成一锅粥（《大卫上学去》）；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总能惹一堆麻烦，却总有自成体系的理由（《大卫惹麻烦》）；然后连圣诞老人也被征服了，尽情淘气，还能收获满满的礼物和爱（《大卫，圣诞节到啦！》）……那么，接下来呢？

读到这本《大卫，快长大吧！》，我顿时眼前一亮，大卫•香农果然是高手！这个新故事跨出了大卫一个人主演的舞台，请出大卫的哥哥来唱对手戏。想想吧，一个大卫已经够狂野了，当哥哥的想必也不弱吧，真为他们的妈妈捏一把汗！果然，书里充斥着这对哥儿俩紧张激烈的“交锋”。开场是小弟弟总缠着大哥哥的永恒的“跟屁虫”主题，但这位哥哥真不客气，直接一脚踩在弟弟脸上，还喊：“别老跟着我！”读到这里，你可能会发现气氛与前几本颇为不同，因为大卫身边的大人即使再气急败坏，至少不会真动手动脚。但孩子们的世界不一样，尤其是男孩之间，追跑打闹、你拉我扯、抬手踢脚，那都是家常便饭，这是释放多余精力的方式，宣泄情绪的方式，同时也是相互之间表达情感的方式，往往越是亲近，越容易有肢体碰撞，兄弟之间更是如此。

不过，大卫•香农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在画面中仍然将大卫设为绝对的主角，读者在书中甚至看不到哥哥的脸。哥哥在书中每一页都在场（尽管可能没有出现在画面中），只不过都是透过那个圆脑袋、三角鼻头、小尖牙、大概永远五岁的大卫的眼睛在看。比如说，书名页只有大卫一身奇怪装束的画面，看到后面我们就知道，那套衣服和鞋子都是哥哥的，可以看出大卫很崇拜哥哥，真的很想快快长大，做哥哥能做而他自己现在不能做的那些事情；而内页第一幅对开页就是大卫站在球场边看哥哥打橄榄球，哥哥不愿意带他玩；到内页第四幅对开页，大卫似乎是偷偷钻到桌子底下，将哥哥两只鞋子的鞋带系到一起，打成乱七八糟的结，这是他的恶作剧，也许可以看作某种象征：既然没法真的立刻长大，不妨捣捣乱，以示抗议吧。这时候哥哥的反应也很有意思，他好像在专心做作业（如前一页图所示），没有发觉大卫的小动作，但最后又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潜台词是“这算什么？小菜一碟！”）的大哥哥的姿态略带嘲讽地说：“大卫，挺好玩吧。”

尽管这是一本看起来以图取胜的图画书，但简短的文字实则非常精彩，恰到好处地把图画的意义引向更丰富的层次，充分表达了兄弟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试想，如果刚才那句“大卫，挺好玩吧”换成别的文字会怎样？比方说“大卫，瞧你干了什么”，或者 “大卫，你当我不知道”，或者 “大卫，怎么可以这样”……很可能都失了趣味吧。当哥哥说“挺好玩吧”这种反话的时候，或许也带着对弟弟这种恶作剧的一丝赞许呢，或许从弟弟身上看到了自己不久前的影子吧。

所以，读这样一本小书，除了哈哈一乐，看这对小哥儿俩的笑话外，其实也是蛮可以琢磨琢磨的。这本书的主线是哥哥总是对大卫说“不可以”，好像哥哥取代了原来大人的位置，但一来哥哥自己也是孩子，二来兄弟之间的感情与处理方式本就相当复杂，所以渐渐地在“外人”（读者）看来好像就有点失控了。兄弟之间的冲突随着哥哥的“不可以”强度逐渐升级，直到第七幅对开页，哥哥干脆将弟弟按倒在地，还威胁说“喊妈妈呀”。因为哥哥知道弟弟总会向妈妈投诉、求援的，所以把话撂在前头，这也很有趣，一旦话被说破就像魔咒被戳破，再用就不灵了，而且还暗含着“喊的话后果会更严重”的潜台词。这时候的弟弟就只好闭上眼，硬着头皮死扛了。想想看，当弟弟的也真不容易啊！不过翻到下一页，你就会发现情况反过来了，弟弟拿着哥哥的私藏相片到处招摇，这回轮到弟弟占上风了；但再下一页，哥哥也真的使坏， 脚下使绊子让弟弟扑倒在地，还调侃了一句：“ 一路顺风！”而接下来的两幅对开页，哥哥以大欺小的面目似乎更可憎了，他用手按着弟弟的脑袋喊“打我呀”，但弟弟徒劳挥拳，什么也打不着；紧接着我们看到弟弟显然是挨打后大哭起来，应该是惹来了妈妈，哥哥却说：“他先打我的。”

当弟弟的境况真如大卫这般“悲惨”吗？身为有三个哥哥的过来人，我想说这里面的确有相当程度的事实。而作为较弱小的孩子，在更为高大强壮的大孩子面前所受到的压力也是普遍存在的。不过，读这本书一定要留意，它是完全站在那个永远五岁的大卫的视角来看的，如果站在大卫哥哥的角度看，恐怕也没少受这个小弟弟的窝囊气吧。通常，感情很好的兄弟之间也会这样摩擦不断，而且小摩擦越多似乎感情越深厚，他们之间总能找到某种平衡。比方说在这本书中，哥儿俩的矛盾不断升级，终于把家里砸得一塌糊涂。大人可能要干预了，他俩都要受罚了，当哥哥的可能被罚得更重，他也没招，只能对弟弟说“多谢了”——又是一句反话！

看到这里，家里若是真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孩子的家长恐怕会有点着急，哈哈一乐之后也得想招啊，如果小家伙们真的如冤家对头般地打来闹去，该如何应对呢？对这类问题，大卫•香农肯定是笑而不语的。就像人家问他：那家里真有大卫这样闹翻天的熊孩子该怎么办呢？大卫只笑着说：我恐怕不是回答这种问题的好人选，因为我小时候就跟大卫那样，只是没有那么夸张罢了。后来，终于有某个书评人跳出来帮着回答，说大家没看出来吗，作者的意思就是说，小时候像大卫，长大就成大卫•香农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有一次访谈时，大卫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大意是，小大卫尽管淘气，但从没坏心眼儿，只是开玩笑图个乐而已，如果大家身边有个这样的大卫，学会尽量享受就足矣。至于他要是闹得太过，罚他到厅堂外面去凉快凉快就挺好了。

在这本《大卫，快长大吧！》中，大卫对于应对策略其实也有暗示，有心的读者可以慢慢体会。我能发现大卫的暗示，也有赖于我母亲的养育智慧。因为她养了四个儿子，好像都有点出息，至少不会去外面惹是生非，所以常有街坊邻居向她取经，诸如怎么对付想起来就头痛的“四条汉子”。每逢此时，母亲总是很诚恳地、一脸糊涂地回答说：“不知道！”她说只知道勉强带好一个大的，然后让大的带好小的，至于大的如何带小的，她也搞不清楚。尽管取经的人往往对这种答案不太满意，但以我这个最小的看来，这种答案其实是富有智慧的，一言以蔽之，就是尽量少干预。而且通常情况下，当兄弟之间出现争执时，我的父母总是会给哥哥更多一些支持。我想这主要是基于信任，也是对平衡的微妙把控。

在这本书中，大卫的父母也是尽量处在不干预的状态中。这对小哥儿俩的冲突似乎很激烈，但渐渐也找到了某种平衡。在大闹一场后，哥哥主动让步并示好，居然邀请弟弟来玩橄榄球。大家或许还记得在第一幅跨页中，哥哥的说法是“你还太小”，大卫眼巴巴地看着一群大孩子在玩，他的腋下夹着一个好像是玩具的小橄榄球。哥哥邀请弟弟一起玩大孩子玩的真橄榄球，这是一种很郑重的仪式（虽然哥哥说得漫不经心似的），弟弟很庄严地上了场，但接下来的一幕也真让人担心，大卫抱着橄榄球躺在草坪上，似乎不省人事。哥哥此时的惊惧与后悔实在难以用语言表达，只挤出了淡淡的一句“你还好吧”，等到大卫缓过劲儿来，哥哥把他搂得紧紧的，拳头再次按在那个圆脑袋上，但此时已是全然的爱怜与骄傲，话语也只有相当技术性的一句：“大卫，好球！”这在大卫听来恐怕是最高的赞美，足以留存一生的辉煌记忆吧。

这就是兄弟之间特有的情谊和表达方式。大卫•香农之所以能在这本小书中表现得如此真挚，应该得益于他的家庭和成长。整个“大卫系列”之所以说是半自传体的，因为它们虽然有许多虚构的成分（比如不同孩子的淘气事迹都集中到了大卫身上），但骨子里面还是大卫•香农的童年记忆。他在家里的三个孩子当中排行第二，有个哥哥，有个妹妹。他与哥哥如何手足情深，我们不得而知，但他们哥儿俩在成年之后还合作创作过两本童书，都是哥哥写、弟弟画的，足见兄弟之间的融洽与信任。

另外，在被问及“书上大卫干的那些事情真是你小时候干的吗？”这种问题时，他也会很俏皮地回答，其实有些是他哥哥马克干的。不过具体是哪些，他就是不肯说。好吧，我们也就不猜了，就当是“一门两大卫”吧。

其实吧，从某种角度说，我们都是大卫。